一直很討厭進出任何醫療場所,不習慣對任何陌生醫生吐露我真實的身心狀況與情感情緒的我,對於近來經常跑診所做復健,自覺很沒用很沮喪的我,今天木師父很認真地用他想到的實例來安慰我。
「F1 跑車無論有沒有故障,總是要定期進廠保養,以確定每個螺絲零件都完好如初,這樣每次出場比賽才能保持在最佳狀態。你的身體就像 F1跑車一樣,就算沒有明顯的病痛,也要定期檢查定期做保養,尤其是你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激烈的運用自己的身體了。」

好帥氣好有創意的一種講法!
在我心裡,F1 剛好可以用來形容每一位字首剛好是 “F” 開頭的 FLAMENCO 藝文工作者。

獨一無二的F1!

痛‧‧‧

木師父緩慢而沉著地按壓著我的右邊大腿內側肌肉,一手接一手,一吋接一吋,一分一秒也不放過地陸續施壓,而我肌里下無數條又緊又硬的筋與韌帶,便自行用蠻力頑強地抵抗著由外施壓而來的手勁。
而我這個身體的主人,完全莫可奈何!只能無力地忍受著疼痛,無奈地接受這一內一外在我的體內體外互相牽扯抵制出的拉拔張力。
只能持續吐氣‧‧‧吸氣‧‧‧吐氣‧‧‧‧‧‧

痛‧‧‧‧‧‧

「你很學不會放鬆,我只要用力,你就會肌肉緊縮起來!」木師父說。
這我不服氣啊!
跳舞的時候學會收與放,才會有高潮起伏,才會不斷吸引眾人的目光,長期以來一直浸淫在表演藝術殿堂裡的我,對於一支舞、一場戲或一種情緒的收與放是頗有心得的呢!說我不會放鬆,我不服氣啊!

「可是一個正常的人體,要是有接受到外力的侵襲,身體或肌肉本來就會有它們自動的防衛機制,本來就會下意識地做抵抗反應,這不是本來就很自然的嗎?」對於不服氣的事,鐵定要抗議一下!
「可是你的身體對於外力的反應總是比一般人的還要大還要快!」木師父也不甘示弱地補充說道。

「嗯‧‧‧我承認‧‧‧我的感官‧‧‧的確都很敏感!」既然被「指教」了,一定要自我反省一番!

如此說來,感官知覺一敏感起來,大概細胞連著寒毛就是會一直直豎起立,不容易放鬆,也不容易沉睡,心的感受與腦的覺知停不下來。
我就算心裡不服氣也是事實勝於雄辯,這種單純肌肉的收放,跟舞臺上那種心情與表演技巧上的收放,並不完全相同!

而且,我做得並不好!!!

木師父此刻正推摩著我大拇指下方的腳背內側,這是我來就診的主因之一,腳拇指外翻處近來每每在夜半抽痛到令人驚醒的地步。
他說要先藉由推拿把過緊的骨頭接縫與韌帶鬆開,之後再想辦法維持固定住,別讓骨頭再繼續往外突出。
「好痛啊‧‧‧木‧‧‧師‧‧‧父‧‧‧‧‧‧」我已經痛到一定要叫出師父的稱謂,以免他不知道我在喊痛的對象就是他!!!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吸‧‧‧‧‧‧

「我覺得我的腳根本就不會好了‧‧‧」在痛與痛的喘息間,我沮喪地說道。「每天都是來舒緩一下,然後去上完課或表演完又緊繃了起來,根本好像一切都白痛了!」
其他病人的傷痛,吃了藥或找對方法醫治完之後便會完好如初,我卻要持續每回都這樣忍耐,忍耐著週而復始的痛,一樣的痛程要從頭到尾一再重新體驗,而且,是每天!

如果知道吃什麼會痛,知道處在哪種環境裡會痛,知道面對什麼樣的事情會痛,或是知道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會痛,一般說來,儘量避開就好!就算這次反應不夠好,無法適時及時避開,下一次一定也可以因為有警覺心而努力提前注意與預防。

可是,如果有一種痛,你知道你永遠也避不開逃不掉,它會像宿命一般一直跟著你,無論天時地利人和對不對,時間一到它就要狠狠侵襲你,無論你是多麼提前做準備,還是想盡各種辦法來減緩它消滅它,它都不會消失,而且只要你每做一次徹底消毀它的動作,你就會重頭到尾再經歷同樣的一次劇痛,或者只要你每做一次忽視它逃避它的動作,這次未曾經歷的痛,就會一點一滴累積到你不得不想辦法積極消滅它的下一次,它要你正襟危坐重視它,好好感受每一次它在你的身體上呼天喚地大舉肆虐的威力,唯有等你清楚透徹地飽嚐感受過之後,它才會「暫時」放過你。
直到下一回‧‧‧‧‧‧

又週而復始地痛‧‧‧‧‧‧
無可避免的週而復始地痛,讓人身心疲累的同時,更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淒苦感。

身體的、情感的、夢想的‧‧‧‧‧‧
避也避不了的痛,避也避不了的一輩子的痛!

真‧‧‧‧‧‧痛‧‧‧‧‧‧

眼淚竟呼地飆出來了!
已經無法藉由吸氣吐氣來減緩疼痛感了。
無法說話,也無法呼吸,只能紅著眼眶,任淚水直流‧‧‧‧‧‧

「套一句我朋友跟我說過的話,她說我不能只喜歡那個開朗可愛的她,也要喜歡那個心情不好耍脾氣的她。愛她就要接受她的全部,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木師父有一個相交多年的女友,兩小無猜地在偌大繁華的台北城裡相識相依著。

是的,我不能只想享受學舞跳舞演舞為我帶來的成就感與滿足感,我也同時必須承受在自己面對各個不同階段不同形式的身體極限訓練之後,疲累憤怒的肢體靈魂反撲所帶來的傷害威脅!

痛‧‧‧‧‧‧
無形卻總是令人有感的「痛」,已然成為我此刻最大的假想敵!我要消滅它摧毀它!
只是,面對這消滅摧毀不掉的痛,愈消滅愈摧毀便愈痛‧‧‧‧‧‧

或者‧‧‧‧‧‧
轉念一想,如果我學習去正視它接受它,不忽視它也不驅逐它,就算它經常夜半爆發如山洪,挑筋抽骨地穿刺著我的微弱神經,只要我努力去試著瞭解它然後想辦法舒緩它,有朝一日,它仍不致會有出人意料的殺傷力,因為,我總是持續在關心注意它!

可是,一切的前提是,我必須敞開心胸接納它,並接受「痛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其實它一直存在著,只是有時會被大腦感覺到,有時不會,有時強度很強,有時很微弱,有時在腳指,有時在腰間。

突然覺得,我流淚並不是因為疼痛!
而是對某些人生的真相,有了新的領悟!

當一個人決定了某個方向,決定了用何種方法朝那方向前進,某些痛,就會如影隨形注定跟著自己一輩子。
誰都一樣!無論做何決定!

永難磨滅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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